殃山不知处

生死恨(五十四)

五十四、路途遥


狭隘的栈道上,往来的商贾正络绎不绝地朝着盛京的方向赶去。当然也有从盛京回来的,自从前几日盛京中出了事,不少商贾已经闻到了风声——


听闻当日尹浩宇叛逃出城太过惨烈,就连城门口的铺子也没遭幸免。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将城门口冲刷得干干净净,除了依然横在地上杂乱无章的尸体。


两边交战,地上的尸体还在淌着血,甚至还有人身上扎满了箭矢,听起来骇人极了。


商贾胆颤心惊地听完,吓得直拍胸脯,感慨道:“幸好咱们一早就出城了。”


“哎,那位公子,你也是从京城出来的,怎么一点也没听你说啊?”


他转向另一辆马车,马车的车帘微微摇动,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和小半张苍白的脸。


只听那人道:“我……为着给我弟弟治病,很早就走了。”


伯远驱车出城之后,一直没有敢停下来,直到远远地看不见盛京最高处的护国寺之后,才稍微放慢了步子。在松开缰绳的那一瞬间,差点就从马上栽了下去。


他们从盛京出来,一天一夜没有合眼。


但是伯远还是强撑着掀开帘子看,副将草草上了药之后,已经止住血了。只是将军的情况依旧算不上很好。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,是要找到行医的大夫,但是现在荒山野岭,能去哪里找呢?


副将嘴唇乌紫,咬牙坐起来,道:“跟着商贩们走,他们自然知道会去哪里。”


于是,伯远选择了最远最偏的一条道。


他不爱和人打交道,再加上以防意外,所以都对外宣称自己是带着胞弟治病。其他人不疑有他,果然如同副将所说,伯远在商贾的指引下,找到了当地的郎中。


几天过去,副将的脸色终于开始有所好转,而尹浩宇的体温,也逐渐回归到正常的温度。


只是,尹浩宇在这几天之内一直都没有醒来。


前来诊治的郎中摇头道:“这位公子的剑伤太深,而且你们是怎么搞的——”


“这样重的伤也没有及时医治,到现在已经开始溃烂、发炎,变得这般棘手。”


郎中道:“我只能让这位公子的伤口不再恶化,至于其他的,恕我无能。”


“你们若是想治好他,那就一定得去城里,请最好的大夫。说不定还能有救的机会。”


伯远辞谢了郎中,和副将对视一眼,心里都知道现在想要入城,难如登天。


盛京肯定是回不去了,他们都极有默契没有提那晚的事,好像那天晚上的暴雨冲刷下来,淋在心里变成了难以愈合的沟壑。闭上眼睛,当时的惨况便历历在目。


伯远把言官交到自己手中的东西递给副将。


是一块玉佩。


言官两袖清风,家徒四壁,这块玉佩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。


而且,这块玉佩还是在他殿试的时候先帝赏的,一晃三十年过去,玉质晶莹透亮,它的主人爱惜它,把它交给了伯远。


副将沉默了片刻,道:“既然是言官大人给你的东西,你就好好收着吧。”


“想来言官大人也是这样想的。”


副将不再说话,这数月来发生的事情让他难以接受——他以前所希冀的得胜归来在撕开了那些人虚伪的皮囊之后,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。


怎么可能会胜呢?早就有人给他们套牢了枷锁,他们再挣扎,也只不过是戴着镣铐的傀儡。


而现在,他们砸碎了手脚上的铁链,成了人人喊打但也最自由的人。


车窗外商贾们依然在侃侃而谈,“从这里再往西走就到荼州,荼州再往北走,就到庸关城了。”


“听说那庸关城远离盛京,现在早就是一团糟啦!它背靠着大漠黄沙,北边又是外藩觊觎着,一山不容二虎,我看朝廷和外藩迟早又要打战啰!”


伯远放下帘子,没再说话。




尹浩宇叛逃盛京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,皇帝刚刚从议政殿里回来,钟迟就来禀报:“皇上,户部尚书大人求见。”


“不见。”


皇帝呷了一口热茶,冷冷地道:“尹浩宇叛逃出城,我还没找他算账,怎么这会儿就要上赶着来认罪了?”


他提笔在户部尚书的陈请派人出兵捉拿的奏疏上批了“驳回”两个字,看见钟迟还站在原地,不悦道:“还在这里干什么?”


“不是……”钟迟跪下来,小声请示:“言官大人的尸身已经叫人收好了,皇上您看……”


皇帝思忖片刻,道:“按正三品的规格葬了。”


“言官这辈子忠心耿耿,除了尹浩宇这件事上一时糊涂,其他的方面,倒可以称上一句‘鞠躬尽瘁’。


他问钟迟:“言官还有亲眷在世吗?有的话叫人好生照顾着,别寒了老臣们的心。”


钟迟小心翼翼地道:“皇上可能不知道,言官大人从未娶妻。到他这个年纪,除了将……罪臣尹浩宇之外,似乎没有什么亲眷了。”


如果真正地来算,他与尹浩宇也只是师徒关系,父母宗亲皆亡人,到头来只有他自己孑然一身。


皇帝微微皱眉,叹了口气,“那就找块风水好的地方葬了。”


钟迟“哎”了一声,却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。


皇帝问:“有事情想说?”


钟迟点点头,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箭矢递给皇帝。皇帝端详了半晌,突然问道:“这箭矢是你从哪来的?”


“奴才奉皇上之命,第二日去了南门口,”钟迟观察着皇帝的脸色,道:“这箭矢似乎与平常的弓箭不太一样,所以奴才就趁各位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回来了。”


“这是连弩箭。”


皇帝语气冷了下来,“只有北朝的锦衣卫才会用的弓箭。”


钟迟睁大眼睛,正要接话,只听到皇帝问:“尹浩宇是怎么逃出去的?”


“奴才……听说是巡捕司寡不敌众,最后实在是没守住,让……让尹浩宇逃了出去。”


“寡不敌众?”


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箭矢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

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,钟迟远远地弯着腰,看不见皇帝眼眼眸中深不可测的情绪。


门口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走进来,对着钟迟耳语了几句。


钟迟赶紧对皇帝道:“皇上,兵部大人求见。”


“他此次前来,要向皇上回禀的……正是连弩箭一事。”




宫墙内提灯照映,影子摇曳,“唰唰”的树叶声掩盖了从远方而来的脚步声。身着夜行服的男人不急不缓地走到钟迟的身边,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,“迟公公。”


钟迟的后脊一僵,转头在看见男人的一瞬间满脸戒备,“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?我不是都按你们说的做了吗?”


“别那么着急,”男人用手轻佻地挑起钟迟的下巴,“既然公公会来这个地方,那就证明现在我在这里还算安全。”


风声骤起,带起地上的落叶,同时也掩盖了男人手中的动作。


钟迟道:“皇帝已经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,我不能保证下次还能如期过来。”


男人却不在意,他挑着一边眉毛,道:“前朝的事情你不用管,你只要稳住皇帝就行了。”


“听说你现在得了皇帝的信任,已经取代了夏佚的位置,是吗?”


钟迟没吭声。


那人低低地笑出声,道:“夏佚这个没用的东西,死了也就算了。但是你不一样啊——”


他的话音擦过钟迟的耳畔,冰冷得像毒蛇缠在身体上,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,“夏佚给你吃的东西里放了什么,你现在肯定也已经知道了吧?”


钟迟脸色发白。


男人扯下蒙面的布,露出眼眸处长长的刀痕。


“现在解药就在这里,要看你自己想怎么选了。”




伯远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,随行的小侍卫赶紧叫住他,“公子放心,只要从这里过了河,马上就是荼州城了。您弟弟的病,在那里肯定会看好的。”


他名字叫做辛兆,是这次护送伯远他们到荼州城的一个,只不过他比别人年纪要小,根本不知道伯远的“弟弟”就是传闻中叛逃出京都的将军。他只是单纯地以为伯远和平常的商贾一样,只不过这次的任务多了一个给弟弟看病。


伯远道:“多谢。”


辛兆摸着脑袋,不好意思地道:“公子总是这样客气,把你们安全护送到荼州正是我的职责所在,公子不必多礼。”


伯远知道他常年走南闯北,见识广,一边闲聊和他一边打听:“你知道附近有什么誉满杏林的悬壶高人吗?我弟弟的病着实要紧,不能再耽搁了。”
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
辛兆冥思苦想半天,突然道:“我知道了!”


“什么?”伯远赶紧问道。


“听说有位高僧,叫……明镜大师!他医术了的,只是他行踪飘渺,一般人怕是——”


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让辛兆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处,马夫紧紧地拉动缰绳,纵是如此,伯远依然控制不住往前倒去。


“公子!”


辛兆手疾眼快地扶住他。


“我没事。”伯远谨慎地看了一眼马车内,问道:“前面怎么回事?”


“看样子好像是巡逻的禁军!”有人小声地抱怨道:“这不是离进城还有好长一段路吗?怎么现在就开始巡查了?”


“叛贼尹浩宇私自出逃,”为首的禁军亮出腰间的令牌,“吾等奉命搜查!”


伯远眼皮狠狠一跳,把目光转向副将,副将正好也在看着他。现在能怎么办?搜查的人就在前面,即使副将匆匆躲入山林之中,但是昏迷着的将军呢?谁来管他?


副将下意识就要摸刀,伯远小声地喝住他:“你疯了!在这里拔刀,是想送死吗?”


副将道:“那怎么办?进城还说能够借着商贾的货物悄无声息地混进去,但是现在这个情况——”


禁军几乎是一辆一辆马车地搜查,只要他们一掀开帘子,肯定立马就能看见里面的尹浩宇。


伯远额头上的冷汗直冒,禁军来得太快,什么准备都没有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禁军走到自己面前。


“马车里是什么?”


伯远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处,结结巴巴地道:“里面……是我弟弟,他生了病,不能见人。”


“什么病不能见人?”禁军伸手就要去掀帘子,“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病。”


“军爷且慢。”伯远慌忙拦住他,“我弟弟生的是痘疫,会传染人,还是请军爷到别处看看吧。”


禁军的手抓起帘子又放下,怀疑道:“可是实话?”


“当然是实话。”


伯远提心吊胆地看着禁军走开,一颗悬着的心还没回到原位,就看见禁军回过头,眯着眼道:“不对。”


“什么……不对?”伯远紧张地退后了几步。


“我看不是这么一回事吧,你说你弟弟身患痘疫,你与他日夜相处,怎么没有见到你染病呢?”


他一把抽出刀,厉声道:“说!马车里藏的什么!”


伯远睁大眼睛,“我……”


变故来得太快,他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看见了禁军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地走到了马车旁。


来不及了!


就在这一电光火石的瞬间,另一把长剑压下了禁军的刀锋,刚刚还叫嚣着要挑开帘子的禁军马上收起了刚才的气势,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边。


长剑的主人看着伯远,伯远也望着他。


只听到周柯宇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

——分割——

终于,咱们世子登场了!

问题:所以出城那一天到底有几拨人(思考)

明天休息一天~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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